
00.
Cu不討厭孤獨,他總是說人生而孤獨、離開也必將獨自面對,人短暫的一生也得面對無數次別離和寂寥,身為長生種的他要是不快點習慣的話,活著的日子想必會徒添苦痛吧。
可是Cu痛恨不辭而別。
把手邊不成功的配方丟進熔爐裡去,浪費紙張在這資源緊拙的世界上是種極奢侈的舉動,但煉金失敗也代表著珍貴的材料也同樣浪費了,也不差這張記錄著沒價值的事情的廢紙了。Cu抓了抓額前的瀏海,這是今天的第六次失敗,這個月也同樣是沒有一次成功的煉金。
他隨手把地下室的門鎖上,也拉上了熔爐的掩蓋,失去了主要光源的地下室陷入了昏黑之中。他摘下了長年累月戴著的護目鏡,汗珠從臉上的鏡框壓痕上流過,滴在他的褲子上。他在漆黑中睜開了眼、睜開了只需半點火光就能折射出璀璨光芒的金瞳。你的眼睛真像一對金子,有誰曾這麼對他說過,可他從沒在鏡子裡看出盛滿失敗和頹然的眼睛裡看出半點和神聖的金子有關的樣子,他一點也不像金,他想,他才不像完美無瑕的金。
Cu不太記得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龍生活的峽谷了,不是生理或現實環境的桎梏,或者離開出生地這種事本來就不需要具體的原因,他就是沒辦法再留在那個地方。所以他翅膀一展,自由的風就從他身側流過,在峽谷裡迴盪。
可他沒有想去的地方。當這片大地任何一處也能是你的落腳點的時候,也代表著你無處可去。
帶我走吧,誰來牽起我的手,帶我離開這裡吧。
地下室的燈被打開了,Cu想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地下室裡還有什麼材料可給他繼續肆意丟到熔爐裡焚毀,他荒謬地笑出了聲,他難不成是被熔爐的火給烤到腦殻壞掉嗎,煉金材料本就一丁點也不可以浪費,倒不如乾脆把自己丟進去烤一烤吧。
要是真的把自己丟進去,這橘紅的火能把自己的靈魂煉淨,把我的身體化為最純粹的金子嗎?
可我又不是真的金子。
01.-04.
聽說人類受到天啟,都作異夢了,所有的苦難和災劫都會在斯特拉利亞找到答案。
那與我何干呢,Cu失禮地想,那是人類作的夢、那是人類的啟示,可不是屬於龍的解答呀。真是不公平,明明大家都活在這片大陸上,唯有自己是自死亡而生、為活物獵殺,彷彿整個世界都不歡迎自己的誕生與到來——當然這是相當偏激和誇張的說法,Cu比想像中更簡單地接受了自己就是不被待見的存在,無論對象是龍、人類、獵龍者、這片大地,好像都沒有多大差別。
只是有些不甘心。
Cu最後還是收拾起行裝往北走。
規劃好路線的地圖被他握在手裡,出發日選了在天氣穩定的日子,Cu看著人們舉著亮光在黃昏前行,心裡想著上一次看見人類如此同心合意是什麼時候呢?該不會是大舉獵龍的日子吧,他戴上護目鏡,把所有不屬於人類的特徵收起,偽裝成人類是他的拿手好戲。融進人群、跟上大伙的步伐,在朝聖者的火光中他想起從前翱翔天際,星辰漫步身側的畫面,那樣的日子原來已經過去了很久,想起來的時候總覺得是昨日。他嘆了口氣,抬頭望向路徑不遠處的群山,那是他再不能飛越的山谷,他的腦袋光是幻想要在山谷中穿梭就警鈴大作——不要去!他的腦袋擅自叫囂,可他也不記得不能回去的理由了,只是當他注目群山,空盪盪的心就被孤獨感塞滿。
他總覺得自己是想念峽谷的,抑或是峽谷曾是他很重要的一部份,只是他都忘了。要是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又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捨棄掉、一丁點也想不起來了呢?
沒有人去解答這些問題,天啟也不能。
他從行裝裡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玻璃瓶,每當他跟隨大伙休息,就抓起一把帳幕旁的沙子倒進去。這樣他就有了見證自己真的走過這片大地的小小旅伴了。滿了一個瓶子就再掏出一個瓶子,他不記得自己有帶上這麼多玻璃瓶,不需要存放食物的行裝裡被他塞了這麼多有的沒的,煉金的材料一個也沒有收集到,沙子倒是盛滿了一瓶又一瓶,彷彿只要收集的沙子夠多,就真的會多出一個不會再離開自己的旅伴。
直到烈陽來襲,高溫使背負沉重的行李變得艱鉅,他在整理瓶瓶罐罐的時候想起沙子在熔爐下能烤成玻璃,這樣好像比收集沙子更好。Cu抬頭看著被突如其來的高溫烤熱的大地,要是這片荒漠變成一個巨大的熔爐就好了,這樣沙子就能變成能陪他更久的玻璃,也許再幸運一點,他的靈魂能在無法承受的高溫中煉化成金。
最後Cu還是找了處陰涼地休息,就像他在千百次煉金失敗後會拉上熔爐的鐵蓋,讓自己和火與光隔絕開來,在黑暗中抽空腦袋。他忽爾慶幸自己是龍,需要適時留意身體狀況、稍一不慎就會生病受傷的人類在這趟朝聖之路上定必是要受許多苦難,更甚者是要死在半途了。他看著身旁休息的人類把水灑在頭頂降溫,也跟著把水倒在頭頂,水就從他的髮尖滑落到衣服上漫開成深色的水印。
「你這樣太浪費水資源了!」旁邊的人抱怨著他瘋狂的行徑,又把自己瓶裡的水倒了一半給他,「別把飲用水全用在這些地方,熱就扇扇涼好了⋯⋯」
「太感人了,我會好好珍惜的,謝謝大哥——!」誇張地向陌生人道謝,要是那個人再走慢些,Cu恐怕就要整個人掛在陌生人身上哭夭了。他低頭看著濕答答的髮梢還滴著他半分鐘前大肆揮霍的飲用水,伸手把水一滴又一滴地接好,直到在他的手心形成一淌小水窪,現在沒有人會幫你擦頭髮了,他對自己說,就像從前真的有誰會幫他擦頭髮一樣。
他看著朝向日落跪拜的人,也看著他們腳上不規則的刺,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天啟讓他們甘願克服苦困踏上遠征,是什麼樣的未來願景讓他們趨之若鶩,是什麼樣的美夢為他們帶來了盼望,可惜他不會作夢也不用睡覺,晚上的休息對他來說只是漫長的冥想過程,他大多選擇把時間花在研究術式和試驗身上,只是現在離開了他的熔爐,滿腦子的想法也只能止於構想。他莫名地緬懷窩在地下室煉金的日子,說到底他又是為了什麼踏上向北的路?
Cu討厭擅自產生許多問題又不會給自己解答的腦袋,在他以龍來說算長不長、算短不短的生命裡,他給自己留下太多疑問、又給出太少答案,好比他一路走來存下的沙瓶、一瓶又一瓶,沒有變成玻璃也沒能再帶來慰藉。他下意識在沙塵暴中瞇起眼,儘管護目鏡已確保他的眼睛遠離風沙,可是本能的求生反應騙不了人,在掩蓋一切的泥黃裡龍和人的分別並不大,把沙塵吸進去還是會死的。這很可能是Cu自有記憶以來頭一遭感受到這個世界把自己和人類視為同等,皆為在狂風中能任意吞噬消滅的存在。
是活的,我是活的,這個狹小的山洞裡只有他一個,他放任地讓自己變回龍的原始姿態——不需要遮掩豎瞳、不需要衣服蔽體、不需要社會規範。Cu往避風處外伸手,感受沙塵在自己的指縫流過,細味砂粒在鱗片間駐足停留的每個瞬間,心臟如同滿月般鼓動,瞳孔縮成細線,他逼切地想要把整個身軀也投進這片風沙裡,藉由無限接近死亡達至真正的活著——如同他是怎樣在熔爐中一步步去除雜質,讓物質徹底轉化成新金屬——這個世界頃刻變成他的新熔爐,沙塵是他的新術式。
可惜沙塵轉眼止息,只剩下不成氣候的風沙,Cu落莫地坐在洞口,在人類恢復視野之前變回人類、帶回護目鏡、心跳回落,他洩氣地往後躺,總覺得自己悟通了什麼,卻又好像還是什麼也沒搞懂。靈感和沙塵暴一樣曇花一現,抓不住也什麼也沒留下。他懊惱地胡亂扯了扯自己的頭髮,原本以為踏上朝聖之路能學到什麼新的知識,或者找到些什麼有趣的材料,可是這一路上什麼也沒有,除了逐步變差的天氣和日益減少的物資外什麼也沒有,這一個月還倒不如窩回地下室腳踏實地煉金比較好。
「神廟!那是神廟!」有誰在沙塵褪去後急不及待返回荒漠,找到了古老的神廟遺跡。Cu不信神,要是這世上真的有全知全能的神,那麼祂的創造與毀壞理應有邏輯和意義,但他找不到為什麼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為大地所拋棄的理由,自身族裔的存在就像是祂一時興起捏成的泥巴,做好了、放到地上,然後置之不理,任憑他們自生自滅,甚至連一丁點啟示也不願意分給他們。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又真的是這般隨心所欲的,那麼這個神,他不信也罷。
懷著極端的不敬虔,Cu本著要是進去撈到些金屬也算值了的心態踏進無邊的黑暗。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啟示與解答是什麼,那我就告訴你吧。
但輕妄的人哪,你又願意為啟示付出多少代價?
我將予你一場夢境,而你將於今後的黑夜裡永遠念記。
Cu得到了他渴想的和平,有誰牽起了他的手,與他一起撐著船在遼闊的大海上航行,身旁不止站著龍,還站著許多許多人,那些人的手裡不再握著刀劍,看著他的眼裡也不再帶有恐懼和蔑視,他們一同歌頌和諧與自由的美好,在高塔內享受永遠不受侵擾的安眠,讓苦痛和分岐和舊有的一切沉於不見天日的水底。Cu的意識伴隨永眠往下沉,氣泡在耳側掠過,水親吻他的耳廓,而人們親吻翻湧的水。
把摯愛投進水裡去吧,讓他們回到上帝的懷抱吧,人們說。可是他身上什麼也沒有,沒有珍重之物、更沒有所愛之人的珍重之物,他想起來了,有誰曾經說過「你就是我最重視的██」,最後那兩個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是誰最重視的什麼呢?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他乾脆往後一仰躺回河裡去,任由水流把他的意識沖散,想不起來的回憶和他一起丟進河裡,神也許不會給他這樣的人擁抱,祂的垂憐有更值得給予的對象。
有什麼滴了在臉上,濕濕的、黏膩的、濃稠的,Cu聽見了人們的吶喊與尖叫,夾雜在連綿不絕的雨聲裡,世人為了各樣事情爭吵不休,為了自尊、三餐、金錢、榮譽,物質堆成國家,國家再因為財富瓦解,在重重複複的戰爭裡沒有人獲勝。人們叫喊直至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上限,然後他們倒下,有誰接替了發聲的任務,最後聲音變小、雨勢減弱,世界陷入無盡的寂靜,再沒有人叫囂也沒有再下雨。
時間停止了流動,Cu從輪迴的旁觀中睜開眼,風沙給戰場上的亡魂覆上泥黃的裹屍布,沒有人去惦記他們的名字了,這片大地上的所有國家都完蛋了,但沙塵和雨水會蓋過這一切,當大地再能生出植被的時候,又會有著新的生物爬滿整個世界——這一切也沒有意義啊!Cu看著每一個日出日落,看著月亮吞噬每一顆星星,他向銀月展翅,想要把月亮收在手心卻刺穿了天際,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眼目所見的、所有的和平和毀壞都只是美好的假象,世界的盡頭是巨大的虛無,一切都到了終點以後就沒有以後。
Cu伸出爪子扯斷了掛在身上的斷繩,從後背傳來的落雷聲響得像是天被劈開兩半一樣,打斷了他畫術陣的動作,他原本都準備好要直接在神廟畫火陣把這截斷繩燒一燒,反正這個神廟裡住著的神也只會說些好聽話而已——一個我今後的夜裡也要記得的異象?異象長這個鳥樣真的不如讓我在這裡原地生火取暖算了,神廟對他來說也只是個比較大和空曠的山洞,他原本都計劃好要再多休息一個晚上了,但雷暴雲正緩慢逼近的消息逼使他要趕快起行,在天氣變得更糟之前——他攤開了地圖——他得越過群山。
05.-06.
山在對他尖叫,他在對山尖叫。
「Cu今天心情不好嗎?」輕柔的男聲在他背後響起,明明是如此溫柔輕細的聲音,當他叫喚自己的名字的時候,聲音卻在山裡迴盪,像漣漪般越傳越遠。
「沒有呀。」自己的回應比思考還要快,彷彿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過千百次,如呼吸般自然地吐出口,Cu回頭對上問話的人,對方的臉卻裹了一層霧氣模糊不清。他伸手想要把惱人的霧撥開,看清這張他思念已久的臉,對方誤解了他的意思,低頭靠在Cu的手心,他感受對方微涼的臉頰和上勾的嘴角,Cu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難不成是做惡夢了嗎?」比自己大出許多的手輕易地包覆著自己還停在對方臉頰上的手,Cu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化形為人的身體還停留在小孩的時期。龍的人形不存在「成長」,只要他想,從老人逆生長回小孩也只是一個念頭的事,他已經不再化形為小孩了——年幼的他理應和回憶一同凋零在屬於過去的峽谷之中,現在青年的身體能做到的事情更多,他不再需要小孩子的身體了。人類的成長也應該是這樣一回事吧,成長為一個能做到更多事的大人之後,小孩子的自己就不被需要了,只有在回憶過去的時候帶著美好的懷舊情懷出現,等自己感慨夠了,就再被丟在大腦的角落等待下一次的念舊。
「龍又不會做惡夢。」但現在停留在年幼的身軀也不錯,他喜歡在哥哥姊姊面前安心當個什麼事也不用管的小孩子,當小孩就是可以理直氣壯地對所有事情撒手不管,讓大人去煩惱他們該煩惱的事情吧。Cu又想念起那樣的日子了,那時候最大的煩惱就是哥哥不陪自己玩、姊姊不跟自己聊天,除此以外大概只剩下白晝的天空太多烏雲、晚上的星星灑不滿天際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是呢——那我們來聊聊夢想吧,就算不能做夢,我們也能對未來抱有無盡的憧憬⋯⋯」
想像未來是不切實際的,Cu說。對面的人頓了頓,明顯對他的答覆感到錯愕,他握著Cu的手想說些什麼,手卻被他抽了出來,他站直了身子,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龍族,對方臉上的霧氣散去,Cu看著那雙像青金石的眼睛,對上那雙與他背負著相同命運的豎瞳。他接著說,規劃不能控制的事情沒有意義。
Cu睜大眼睛看著在他面前沉默的群山,它不只在現在Cu對它尖叫的時候沉默,它在過去Cu對它呼救的時候也沉默,它和人們狂熱崇拜的神明一樣,在他需要與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也沒有出現,他們看著他的生命分崩離析,注視他每刻的懦弱無能,目送他遠離群山——最後是他們贏了,一直的沉默換來等到他拖著依舊破碎的生命回到他們跟前。看吧,你離了我們什麼也不能作,他們說,你從來也沒有真正離開過這座山谷。山谷的路不難走,前人已然把路鋪平、把橋搭好,甚至只要他想,兩翼一展、不出半天就能飛出這片群山,以前的他是怎麼離開這地,今天的他同樣能做到。可是他們沒有說錯,他的靈魂仍然困在峽谷裡,他的時間仍然留在那個充滿哀傷的夜晚,從未迎來新的黎明。
他踩在木橋上,沾滿河谷和酸雨濕氣的木板隨著他搖曳的步伐發出吱嘎聲。Cu討厭搖擺不定的現狀,他彷彿從未享受過安定的生活,自他離開峽谷開始,居無定所的流浪成為他的日常,連慣常使用的熔爐也是輾轉尋索後,萬不得已才要鑽到地底去,忍受無法散去的高溫只為了避開處處針對自己的人類——但他從沒想過要回到山谷去,半秒也未曾有過這個念頭。
他還是回來了,他還要走進群山之中。Cu在橋中央停下腳步,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踏上朝聖之路,他沒有啟示、沒有資源、沒有信仰,除了那莫名其妙的神廟幻象和斷斷續續的回憶以外什麼也沒有,他甚至根本就沒有想要憶起往昔的種種,他只是——只是沒有地方可去。他回頭看著自己是怎樣一路走來,現在打道回府的沉沒成本太高,他捨不得;他扭頭看著前方綿密的酸雨,走下去意味著他要繼續接受山的質問,他又不願意。他賭氣地原地坐下,腳丫從木板縫隙中穿過去,他在漫著濃霧的河谷上冒雨晃著腳,他哪都不想去了,就留在這裡吧,反正他從未離去。
「Cu不回去山洞避雨嗎?」比聲音更快登場的是躼躼長的白髮,Cu又看見那雙藏藍的眼了,笑得瞇起眼的他展開翅膀為自己擋雨,又用衣袖抹去他臉上的雨滴,「快回去吧,我們一起。」
Cu無法自制地眷戀這份只屬於他的溫柔,擅自點了頭說好,伸手把哥哥的手牽牢,巨大的龍翼把風雨和危險隔在外頭,那時候的他真的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哥哥也會來找自己,然後他們會一起牽著手回家,他們一起、他們一起。事實證明孩子沒有足夠的人生閱歷去理解未來的不可預測,天真地以為自己現時擁有的會留在自己身邊直到永遠,而當他們在年月裡長大成人、回首前塵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些都是無法信守的承諾,更多時候是所謂命運逼使他們背棄所有。Cu緊扣著哥哥的手,對方馬上以令人安心的力度回握,請別鬆開我的手,他說。
哥哥應聲說好,他的哥哥從來沒有把手放開,Cu想起來了,當時把手鬆開的人——是他。
Cu在下一群朝聖者到來之前過了橋,他不想被誰關心、不想又有誰要分出自己的資源去照顧他,他不需要這些了,他不想要了。明明他沒有想要活下來,卻擅自肩負了他人活不下去的日子,活著只為了追逐他人的夙願,這本應是件好事不是嗎?你有了活著的理由了不是嗎?可是Cu沒辦法解釋他一路以來的空虛,朝聖的山與荒漠沒回答他長久以來的迷惘,他苦求煉出的金子、他徹夜追尋的真理,這些他現在都不想要了。他只是在追求一段屬於已死之人的生活,一段本應伴隨生命結束而化為飛灰的生活,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雨繼續落在他的頭頂,順著髮梢滑進後背,滲進每寸衣擺,裸露在外的肌膚傳來麻痺的感覺——他待在雨裡太久了。Cu決定停止他的無病呻吟,光是空想無法真正前行,正如煉金研究來到瓶頸的時候他會選擇把手邊剩餘的材料都扔進熔爐去,到最後煉出來是廢鐵還是金子在熔煉結束前都是未知之數,噢、就是那個箱中之貓——他不只是施術之人,更是箱裡的貓,他畫好術式、把自己扔進去、闔上眼注入魔力,結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大可以把零碎的記憶丟掉,假裝這些他都不曾想起——只是有些事一但注意到了就很難忽視,想起部份曾經失去的記憶比完整憶起傷痛更加殘忍,那就像傷口上翹起的痂,把它留著會按捺不住想把它撕掉、把它撕掉傷口又不會好,你的注意力總是兜兜轉轉回到這塊小小的痂身上。
雨水堆積在河流的拐彎處,Cu聽見水流翻湧的聲音,看來這場雨一時三刻也不會停下來,甚至只會越來越大,就算是千萬個不願意,他也已經踏進群山之中了,往前行還是向後退的分別不大,Cu最後還是往前邁開了步伐。我會踏出這片山的,他說,我會把你們都拋在身後。山仍然保持他們的沉默,他們在千萬年間屹立不倒,靜靜地見證文明的轉換與更迭,也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胎少年怎麼在後悔的山谷中浮沉。
證明給我們看吧,你真的有能力走出這座山。
河谷的濃霧升起,像母親撫抱她的嬰孩般溫柔地包覆著他。走吧、走吧、快走呀,有誰在催促著他前行。手提燈的光芒被白霧吞沒,在不會散去的霧中前方是否有路並不重要,在霧裡理應只管前行,他的後背總有股不著痕跡的暖意,顧不得鑽入鞋子的泥濘,Cu乾脆在白茫茫中跑了起來,不用跑回去山洞、不用往河谷深處鑽,他只要往前跑,逃命似的跑走。這樣就夠了,有誰在說。
就像你當年如何拋下你的哥哥,你的姊姊如何拋下你一樣,走吧?
腳下的泥土變成木板,Cu想起了姊姊的背影,他記憶中見過姊姊正面的次數少之又少,她的背影、她的翅膀倒是在回憶中份外鮮明。當他看著姊姊飛遠、慢慢消失在天邊而失望的時候,看著他跑走的哥哥是否也同樣失望?他會後悔把逃跑的機會溜到自己的手裡嗎、他會後悔把自己一直留在身邊拖後腿嗎、他會後悔把一個死胎撿回來養嗎?懊悔打亂了他的陣腳,Cu無法自制地認同該死的人是他才對,姊姊和哥哥原本活得好好的,他本來就是多出來的那一個,最後被奪去性命的人怎麼就不是多餘的那個呢?
是啊、該死的人就該死去,山切斷了他的去路,土石隨著山的怒吼滾落,把脆弱的吊橋砸斷,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使他本能地想要展開翅膀,卻又想起他和山的賭約——他得用自己的腳走出這裡才行——在這個時候展開翅膀就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伸出手抓住斷橋的繩子,身體隨著斷繩甩到峽谷的石壁上,他吃痛地發出尖叫,用盡僅餘的意志把手裡的麻繩握緊,他頭一遭感受到風在腳下呼嘯原來是如此可怕的感覺。Cu想起他在神廟燒掉的半截繩子,也許是山與神明要給他一個教訓,現在這節斷繩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如果你真的能走出這片山,那就走吧,走往沒有山與痛苦的地方。
哥哥啊,Cu低聲輕喚,對不起。剛經歷完生死關頭的腎上腺素還沒褪去,急劇跳動的脈搏近乎擊潰他的意志,他想起上次如此真實地感受逼近的死亡是他被刀子剜下一顆眼珠的時候、是他分不清握住的是誰的手的時候、是他耳邊只聽見嗡嗡作響的尖叫的時候、是他的鼻子裡充斥著找不到源頭的腥羶味的時候、是他對上姊姊的質問的時候。
「Ag去哪了。」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對上姊姊的視線的機會,只可惜當下的他只有一隻眼睛回應,空盪盪的眼眶裡只有沾滿鮮血的布料和盈滿的恐懼,但這些都不是姊姊想要的答案,他該怎麼去回答這條問題才好呢?哥哥還在峽谷裡,哥哥為了保護我留守峽谷,哥哥一個人在峽谷面對湧入的獵龍者⋯⋯哥哥、哥哥,他唯一的哥哥也是姊姊唯一的弟弟。Cu張著嘴想要吐出一個能讓姊姊滿意的答覆,但詞彙卡在喉嚨、句子堆在唇邊,除了令人焦躁的支吾以外什麼也說不出來。血腥與燒焦的氣味鑽進鼻腔,人類的歡呼與叫囂漸近——他又想跑走了,但當他扭頭再次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睛的時候,腳就深陷泥濘似的無法動彈,人們來到他的身後、跑到姊姊的身前,Cu終於讀懂了屬於姊姊的金瞳裡流淌的情緒,終於明白他為什麼總是沒辦法直視姊姊的眼睛,因為那是像流動的滾燙金子般灼熱而閃耀的、那是他的金瞳一輩子也無法盛載的傲氣和自信、那是他的對立面、那是哥哥短暫的一生追尋的答案,不是單純的金色、不是模仿黃金的顏色——是真正的、神聖的金子該有的模樣。
名為黃金的戰士結束掉這場鬧劇,故事的終幕來得太快,以致觀眾和演員都來不及消化結束的事實,舞台被龍與人類的屍體疊滿,只剩下失去謝幕勇氣的他被留在原地。山對這齣重複的劇目失去了興趣,冰冷的河水洗刷峽谷,植被在泥沙上肆意生長與枯萎,Cu與浮在水面的遺骸一同隨河溪流回山的中心。看吧,你離不開這裡。龍熱的結晶鋪滿了山、把水窪染成了鮮艷的藍色,山逼使他直面懦弱的後果,如同精銀的白髮流淌在水面上,兩鬢的束髮在混亂中散開,Cu拙劣地試圖模仿著哥哥給他束髮的動作把頭髮整理好,結果頭髮在他的手中打結,比救他一命的麻繩還要粗糙。
完整的遺體是山留給Cu最後的溫柔,看著哥哥平靜地闔著眼的樣子,他想起自己還是精力充沛的小朋友的時候特別討厭晚上的睡覺時間,身為龍的他們不需要睡眠,對小孩子來說更不需要,他巴不得在深夜裡與星月在天空中共舞,躺在山洞裡等待破曉是小孩子的人生裡最難熬的時間,所以他會偷偷睜開眼,看著哥哥入睡的樣子,把自己的呼吸對上哥哥平穩地起伏的胸膛;有些時候哥哥會發現自己裝睡,就會伸手把自己擁入懷裡,一下又一下地輕拍後背哄自己睡覺,不論是哥哥的胸口還是心跳,都是Cu唯一的安眠藥,只是這些現在都沒有了,這顆心臟不會再跳動。
我曾予你美好的和平,睡去吧,在夢裡獲取真正的自由。
河流與水窪的盡頭是鵝黃的微光,燈塔驅散濃霧帶來的寒意,迷霧裡的光儼然是唯一的指引,深藍的水在不知不覺間把所有逝者吞沒,只剩下在水流間被沖散、已成碎片的結晶證實他們曾經存在過。睡吧、快睡吧、天亮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哥哥的聲音在前方不遠處傳來,他在霧裡向自己招手,一下又一下。那不是真正的哥哥,Cu最清楚不過的,畢竟哥哥的屍體剛剛才躺在自己面前不是嗎,眼前這個向自己招手的哥哥是假的,這只是山對自己的嘲弄——可是那又怎樣呢?Cu向燈塔邁步,就算只是假象又如何呢,還沒忘掉這一切的他曾是如此渴望在睡夢裏得以見上哥哥一面,那怕他深知龍不會做夢、那怕他理解哥哥已死。
哥哥啊,對不起。這樣的話Cu說過無數遍了,在哥哥保護自己的時候、在哥哥給自己製造逃跑的機會的時候、在哥哥的屍首攤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現在的他所能做到最多的也只能重複念著道歉的話,他想起自己追求煉金也是想借完成哥哥的遺願、去彌補自己是間接害死哥哥的兇手的罪孽,就算煉出最純淨的金子也只足以抵過他過錯的萬分之一。
哥哥啊,對不起。他什麼也做不到,Cu恨透自己的軟弱,要是自己像姊姊般強大、有能力把壞人都擊退,要是自己像哥哥般天賦異稟、能把各種術式運用得出神入化,要是自己也能保護自己重視的人就好了,然而事實是他什麼也做不到,甚至離開山谷後選擇把這些全都忘了,迷迷糊糊地虛渡晝夜,肆意浪費哥哥留給自己的光陰,哥哥會後悔沒有選擇自己逃命嗎?
哥哥啊,對不起。他最對不起哥哥的地方是他深深明白他的哥哥不會後悔,是他清楚知道哥哥不會因為他忘掉自己而責備他,甚至會高興地認為自己該重新活著。他心底裡寧可哥哥像姊姊那樣,把自己丟下來就好,最好哥哥憎恨自己的無能,他活該承受這些惡意的不是嗎,把Ag害死的兇手。但哥哥不會,他就是那個留下來戰鬥到最後,不惜一切爭取分秒讓自己能跑出峽谷,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給自己,Ag才不會恨自己,所以Cu才一輩子也償還不了哥哥的死的代價。
哥哥啊,對不起。Cu離開燈塔給予他的美好幻象,再一次背離他珍愛的哥哥,死亡於他而言不再是辜負了哥哥得來不易的性命,他的存活才是哥哥給予他最後一遍的祝福,Cu在大雨落在他頭頂的一刻聽見了燈塔最後的聲音——走吧、走吧,走到能幸福的未來吧。
07.-08.
路上的朝聖者越來越少了,結晶穿出人類薄弱的皮膚,像脊椎被硬生生從皮肉裡被抽出。Cu從倒下的人類身邊走過,他們好不容易才踏過風沙來到這裡,卻始終無法抵達他們渴想的聖城。這樣的路途仍值得嗎?倒在半途而無法抵達終點的朝聖之旅有開始的必要嗎?Cu無法替已死之人去回答這些問題,而在旅途的末段也不再需要去考察所謂的意義了,畢竟無論是朝聖還是煉金也逃不出結果論,一切都要到了終點的終點才有意義。他伸手敲下旅人外露的晶刺,身為龍不會被感染的優勢再一次在這趟旅程上突顯,龍熱的結晶被他小心地收進布袋裡,也許他們存於脆弱的晶體裡的一部份肉身在熔爐中得以煉成純正的金子,也總算是不枉此行。
自從離開群山以後,Cu感覺自己心頭上的重擔減輕了不少、腦袋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浮現出許多他解答不了的問題了——本應是這樣的,和山的對賭明明是他贏了,他用自己的腳踏出了峽谷和迷霧,那些前塵不能再絆倒他,但事情並沒有如自己推算般發展,他始終沒有踏實地往前的感覺。他想起了許多、也想明白了很多,只是現實什麼也沒有改變,他仍然為前行的路迷惘,仍然對往昔抱有遺憾。風刮過他的臉頰,在旋轉風流到來以先Cu躲進了廢棄的建築群內,風來得突然、他自然沒有對建築群作出任何風險評估,除了看上去不會被吹倒以外他對這些石群一概不知,包括這座小小的石群建築早有主人。或者乾脆點說,他擅闖別人的家了——龍理論上來說是沒有家的,但喜好獨居的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地,和人類對家的概念類似,總而言之就是突然被硬闖會生氣的地方。
「不是、大哥,」就算是和人類打架他也不一定有勝算,更何況是好大一條的巨龍!Cu舉起手,又指了指外頭剛卷起來的旋風,「外頭有風暴,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呀⋯⋯」
這樣的解釋顯然入不了巨龍的耳朵,牠的爪子往Cu的頭頂一揮,本能反應的閃躲只讓他不至於被拍扁,不足以讓他全身而退,Cu在石地上翻滾,在衝擊的餘波中撞上了結實的牆壁,這堵牆防住烈風救了他一命,也堅實地使他後背吃了一記重傷,「我這就離開總行了吧!」
再多留一秒他就要死了,Cu深知自己能躲過下一擊的機會只會越來越低,化回龍身飛進烈風中還比較有可能活下來,當眼前的選擇只剩下死亡的時候,冒險也是一種求生之道,大不了他就和路上倒下的人類一樣死在半途。只是當他下定決心被風捲走,回頭卻發現巨龍沒有要放過自己的意思,跟著他一同在剛成形的旋轉氣流中張開翅膀,一同在氣流散去的時候摔到地表。完了、完了、完了,怎麼這條龍比獵龍的還難纏呀!Cu有些後悔自己冒險闖進颶風的決定了,也許他留在建築群跑跑躲躲還比較有可能活下來,摔到地上的巨大疼痛幾乎切斷他的意識,飆升的腎上腺素是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原因,只要腎上腺素一褪去,他就完蛋了,他要死在這裡了,全身的骨骼和肌肉也在尖叫,龍身曾為他免去許多災難,但免不去這一次了。
真的有神明的話,看在我都快把朝聖之路走完的份上,就來救救我吧。
神明沒有應允他的祈求,畢竟不信者的禱告是沒辦法升到天上去的,但他的呼救確實地被誰聽見了,閃耀的金光從天而降,像墜入大地的流星般在他快要闔上的眼睛前掠過,他看見黑金色的鎧甲沾滿他人的血、他看見短劍劃破所有與它為敵的生物、他看見回憶中的流金的停在自己身上,Cu拼進全身的力氣擠出笑容,「哈哈、好久不見。」
那肯定是相當狼狽、難看極了的模樣,但那又怎樣呢,他不是一直也以那種頹靡的樣子活到現在嗎,這突如其來的羞恥是怎麼一回事?他咳出血沫,終於明白自己也是想要閃亮登場、帥氣地把敵人打退的,然而深知這是不可能的他乾脆選擇反其道而行,耍不了帥那就放棄一切吧,什麼都不要做就最好了,把所有東西都推倒就不會有失敗的可能了,他終於明白自己不過是膽小鬼。
Cu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被處理得妥妥當當,身上蓋著別人的大衣、傷口都被包紮好、旁邊就是暖烘烘的火堆,外頭呼嘯的風聲提醒他還未死去。腳步聲落在他身邊,剛醒來的腦袋運轉得極其緩慢,Cu的視線停留在自己救命恩人的臉上許久,半張著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該以什麼身分去答謝對方呢?喊名字Au會太疏離嗎、喊姊姊會太套近乎嗎?
「醒來了嗎?」金色的眼睛撞上另一雙金色的眼睛,隨著姊姊蹲下來替他換藥,Cu終於看清這張闊別許久的臉——冷冽的神色沒變,只是臉上多了一道橫跨整張臉的傷疤,「能坐起來嗎?」
他試圖撐起身,但身體不聽使喚,各處仍傳來陣陣疼痛,光是搖頭就已經花上他足夠多的力氣。他的姊姊點了點頭,坐在他身邊不再說話。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他們之間只有必要的交流,連眼神接觸也不會有,所謂的姊弟關係僅僅建立在她唯一的弟弟、他唯一的哥哥身上,當Ag死去,這姊弟的家家酒也再沒有扮演的必要了。興許對Au來說,這種關係她看得很開,在心裡的位置也區別得很清楚;只是從他被賜予Cu這個名字起,他抱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幻想,於是當這個幻想被撕破的時候,所有的難過都轉化為憤恨,不辭而別依舊是他一廂情願的延伸,她要離開根本不需要向自己交待半句。他慶幸自己沒有開口叫對方姊姊,這種親暱的稱謂過於刻意和矯情,Au會救下自己純粹出於惻隱,換著今天受重傷的是別人,她同樣會停下來把人救走。
他們除了確認傷口的康復進度外沒有多餘的交流,日子久了Cu也習慣了,連帶從前誇張的語調都收起來了。在Au的照顧下,加上龍得天獨厚的癒合速度,兩三個晝夜已經足夠他站起來走路了,他禮貌地向Au告別,畢竟他也不好意思拖垮別人朝聖的路程,對方也很爽快地同意了就此分別,只要他們都能抵達旅途的終點就一定會再見的,所有的別離都顯得短暫。會再見的,他說。會再見的,她回。
這趟旅程要有一個怎樣的結尾才不辜負一路上的顛沛流離?
他得到了神廟的啟示,也接受了群山的質問,最後來到了古龍的遺骸前,河從他的腳邊流過,受到呼召的人簇擁投河,在螢亮的河水中消失。神明無權考驗他的意志,隨波逐流的日子已然結束,河水在他面前乾涸,文明的結束提早到來,這個世界不再排斥自死亡中誕生的自己,是活得比這個世界還要久的他贏了,天啟於他而言不再重要,在荒土的心臟中央,神聖的崇高存在不再眷顧這個世界,反正他也從不信神。
來到最後只為了證明這一切毫無意義,煉金、朝聖、真理,這些都毫不重要,世界的盡頭就是盡頭,終點之後不會有以後,神廟沒有欺騙他,因為這個世界的結束是離開的人不能看見和構想的,所以異象結束在巨大的虛無之中。荒漠在他腳下粉碎,在風中化為自由流淌的沙河,在時間的洪流中他看見了想念的人、碰上約好了再見的人,口袋裡的沙子和結晶與自己的靈魂一起隨著大地分崩離析、融為沙海的一部份,奇怪且幸運的是靈魂自肉體中剝離粉碎絲毫不使他難受,彷彿這是他理所當然的結局,他的靈魂與大地、與文明、與眾生共存,成為築構夢境的樑木。
最後的最後,世界化為巨大的箱子,術式盈滿以千年文明為交易代價的魔力,而作為主角的他在黑暗中闔上眼,在箱子迎來下一次的開啟與重構以先,他將化作永恆的金子。